林中小径的腐叶被踩得沙沙作响，陆渊拽着李云龙的胳膊将众人带进一片矮松林。
陈虎的担架搁在两棵老松之间，他的军装前襟浸透暗红，手指还死死攥着情报袋的麻绳——那是方才狂奔时，他硬撑着将染血的油纸包塞进陆渊手心，又被陆渊重新系回他腰间的。
"陈虎的肠子都露出来了。"赵刚扯下急救包，止血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“最多撑半小时，咱们得尽快行动，要是他撑不住了，情报也得确保安全转移。如果陈虎在转移途中去世，老周你要第一时间把情报贴身藏好，绝不能落到鬼子手里。要是有兄弟受伤没法战斗了，咱们得把他的武器弹药收集起来，给能继续打的兄弟用。”
李云龙抹了把脸上的汗，马刀鞘磕在松树上："小鬼子骑兵离着最多二里地，这破林子连个像样的掩体都没有！
老陆，你说咋办？"
陆渊蹲下来，指腹蹭过陈虎发白的嘴唇。
这个跟着他从罗店杀到四行仓库的汉子，此刻连哼都哼不出来，只有喉结动了动，目光死死黏在情报袋上——那里面装着日军第三师团重炮阵地的坐标，是三天前冒死从虹口特务机关偷出来的。
"听着。"陆渊突然提高声音，松针上的露水被惊得簌簌往下掉，"东边半里地有片开阔地，过了开阔的就是去苏州河的小路。
河野那孙子追了咱们七天七夜，他的骑兵队现在人困马乏，马料估计都快吃完了。“
楚云飞摸出怀表看了眼：”子时三刻，月亮正往西边落。"
"对。“陆渊的手指在地上划出简易地图，”老李、林勇带十五个人，去开阔的西侧堆干柴——林勇，你昨天说看见过松脂？
把松脂浇在柴堆上，烧起来烟大。
老楚带二十个弟兄在东侧土坡架捷克式，等烟起来就往骑兵队里招呼。
老赵，你带着陈虎和情报，等烟一遮月亮就冲过开阔地，苏州河边有咱们的船。
要是陈虎中途撑不住了，你一定要保护好情报。
要是咱们战斗中有兄弟受伤了，武器弹药要集中调配。
要是咱们被包围了，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，大家留意一下周围地形，看看能不能制造些陷阱。
而且这最后一颗手雷，等鬼子靠近到一定距离，咱们一起动手，争取炸倒一片。"
"那你呢？“李云龙的浓眉拧成疙瘩。
陆渊拍了拍腰间的勃朗宁，枪套里还塞着两颗甜瓜手雷：”我带剩下的人去东边林子敲铁桶、喊号子，把河野的骑兵引进来。
等他们进了林子，烟一挡视线，老楚的机枪就能把他们当活靶打。"
林勇突然扯了扯陆渊的袖子，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：“我在老乡家顺了半瓶煤油，浇柴堆上更冲。"
"好小子。"李云龙一巴掌拍在林勇背上，转身就往西边跑，“狗日的小鬼子不是爱闻烧肉味吗？
老子给他们煮锅烟！”
陆渊望着李云龙的背影，又转头看向赵刚。
赵刚正用绷带缠住陈虎的伤口，陈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，声音像破风箱：“赵政委...情报...要是我没了..."
"别放屁。”赵刚扯断绷带，“等过了苏州河，老子给你灌十斤老烧。”
战士们各自领命后，开始紧张地准备起来。
老李和林勇带着人在西侧收集干柴，他们一边手脚麻利地搬着柴，一边低声交流：“这柴可得堆结实了，等会儿烧起来得把鬼子眼睛都熏瞎。”林勇小心翼翼地将松脂和煤油浇在柴堆上，每浇一下都轻轻晃动油布包，嘴里念叨着：“小鬼子，有你们好受的。”楚云飞带着弟兄们在东侧土坡调试捷克式机枪，他严肃地对大家说：“等会儿听我命令，一定要打准了。”说着，他仔细地检查着机枪的每一个部件，轻轻拉动枪栓，听着清脆的声响才放心。
赵刚则守在陈虎身边，不时查看他的情况，同时让战士们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，他轻声安慰陈虎：“坚持住，咱们马上就到安全地方了。”陆渊带着剩下的人在东边林子找好敲铁桶的位置，大家眼神坚定，等待着行动的信号。
有的战士握紧手中的铁桶，手指关节都泛白了；有的战士则不断调整着敲桶的姿势，确保能发出最大的声响。
月光西斜时，东边传来零星的马蹄声，紧张的氛围在林子里疯狂蔓延开来。
树枝被风吹得疯狂摇晃，发出沙沙的怒吼声，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愤怒颤抖。
乌云缓缓遮住了月亮，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光，洒在战士们紧绷的脸上。
陆渊摸出颗石子砸向三棵并排的桦树，"叮叮"的脆响在林子里尖锐地荡开。
不远处，王二牛举着块破铁锅片子，正用刺刀尖一下下挑——这是他们用半天时间在废弃炮楼里捡的，此刻在夜色里震出沉闷的巨响，像极了整队士兵的脚步声。
"八嘎！"河野的怒吼穿透林雾，“追！他们就在前面！”
陆渊猫着腰往林子深处挪，能听见马镫撞击的声响越来越近，那声音仿佛是死神的脚步，一下下踏在他的心上。
他数到第三十声马蹄时，西边突然腾起黑黄色的烟柱——松脂混着煤油的焦味像恶魔的爪子，刺得人睁不开眼，烟幕像条疯狂的巨蟒，瞬间吞没了小半个林子。
"打！"楚云飞的喝令混着捷克式的轰鸣炸响。
东侧土坡上，三挺机枪同时喷吐火舌，子弹裹着烟幕劈头盖脸砸向骑兵队。
河野的战马被打中前蹄，嘶鸣着栽进灌木丛，几个骑兵还没摸清楚方向就被掀下马背，马刀在地上划出刺眼的火星。
"走！"赵刚抄起担架，两个战士一左一右架起陈虎。
情报袋擦过陆渊的手背，他闻到了熟悉的松香——那是陈虎总往枪托上抹的防裂油。
烟幕里传来日军的惨叫，陆渊摸出第二颗石子砸向桦树。
王二牛立刻换了个方向敲铁锅，把剩下的骑兵往更深处引。
此刻开阔地上，赵刚他们的身影已经变成月光下的模糊剪影，离安全区只剩五十步、三十步...
"砰！"
一声枪响撕裂烟幕。
陆渊的心猛地一沉——是三八式特有的脆响。
跑在最后的战士突然栽倒，陈虎的担架重重磕在地上。
赵刚扑过去抱起伤员，鲜血从战士的胸口汩汩涌出，染红了他的裤管。
“保护情报！”赵刚吼着扯下自己的皮带扎住战士的伤口，“老周！
背陈虎！
跑！”
老周咬着牙扛起担架，情报袋在他胸前晃荡。
陆渊看见河野从灌木丛里钻出来，军刀上还滴着血——方才那枪是他开的。
这个被陆渊炸掉三个弹药库的日军少佐此刻红着眼，军帽上的白羽被烟火熏得焦黑：“截住他们！
截住情报！”
剩下的骑兵发了疯似地往开阔地冲，马蹄溅起的泥点打在赵刚脸上。
陆渊摸出腰间的手雷，拉环在指尖转了半圈——不能现在用，得等他们再近些，等他们进入手雷的最大杀伤范围。
"哒哒哒！"
楚云飞的机枪突然转向，子弹像长了眼睛似的扫向骑兵队侧腹。
三个骑兵应声落马，后面的战马受了惊，嘶鸣着往两边躲。
赵刚趁机拽起老周的胳膊，两人跌跌撞撞冲进最后一片阴影里——苏州河的浪声已经隐约可闻。
"撤！"陆渊拍了拍王二牛的后背，带着战士们往开阔地跑。
烟幕开始消散，月光重新照亮林梢。
他看见河野正用军刀戳着地上的骑兵尸体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。
这个被激怒的日军指挥官突然抬起头，目光精准地锁住了陆渊的背影。
"八嘎！"河野抽出腰间的南部十四式，“机枪手！拦住他们！”
林子里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。
陆渊感觉左肩一热，子弹擦着皮肉飞过，在树干上凿出个焦黑的洞。
王二牛扑过来把他拽进土沟，弹片带着火星从头顶掠过。
"队长！"王二牛的声音带着哭腔，"小鬼子的机枪手爬到树上去了！"
陆渊抹了把脸上的血，透过土沟边缘望去。
二十多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正从林子深处冲出来，河野走在最前面，军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他的嘴角咧开，露出白森森的牙——那是陆渊熟悉的、猎物入瓮时的笑。
赵刚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河岸边。
陆渊摸了摸腰间，只剩最后一颗手雷。
王二牛的步枪里还剩五发子弹，其他战士的弹药也所剩无几。
河野的军靴踩碎了地上的枯枝。
陆渊能听见他用生硬的中文喊：“陆桑，你的，跑不掉了！”
风突然转了方向，带着苏州河的湿气扑进林子，吹得树枝沙沙作响，仿佛是死亡的号角。
陆渊看着周围的地形，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，他低声对王二牛说：“咱们把这些枯枝堆在前面，等鬼子靠近了，用手雷炸塌，说不定能挡住他们一会儿。咱们等鬼子再靠近点，到二十米左右，就拉响手雷。”陆渊望着河野身后越来越近的日军，手指缓缓扣住手雷的拉环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，每一个鬼子的动作都在他的注视下。
月光下，他看见河野军帽上的白羽在夜风中摇晃，像一根刺进眼底的针。
真正的硬仗，这才刚开始。
